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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水浒》之后,大多数书友都会不禁感叹:朝廷里奸臣可真是不少啊,蔡京、高俅、童贯、杨戬,个顶个都是大坏蛋。

没错,这四人都是妒贤嫉能,结党专权,蒙蔽朝廷的奸贼。

然而,如果让你从《水浒》中挑出一个最坏的人,他会是谁呢?

这下可难选了吧?是啊,谁是《水浒传》中最坏的人呢?

其实,施耐庵在小说一开篇就交待了,只是很多人没有发现。因为施耐庵怕给自己招麻烦,是用隐喻的方式交待的。

宋仁宗时期的瘟疫,意味着什么?

《水浒》第一回是“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施耐德到底要表达什么?

这一回是小说的楔子,很多人阅读时,都是将它一扫而过,除了记住了那任性的洪太尉,他放走了伏魔殿中被镇压的妖魔,其他的细节,可能根本就没有仔细琢磨。

殊不知,这楔子之中暗藏玄机,内含的信息量非常大。

怎么回事儿呢?

在嘉佑三年(公元年)的三月三日五更三点,宋仁宗正坐在紫宸殿,接受百官的朝贺呢,宰相赵哲、参政文彦博突然向仁宗报告说:

“目今京师瘟疫盛行,伤损军民甚多。伏望陛下释罪宽恩,省刑薄税,祈禳天灾,救济万民。”

宋仁宗一听,瘟疫都闹到东京汴梁他眼皮子底下了,那还得了?他自然不敢怠慢,赶紧就交待翰林院,按照赵哲和文彦博的提议处理。

其实,这次大瘟疫并不是施耐庵编出来的,而是有历史记载的:嘉佑三年,由于暖冬大旱,到了春天后,大瘟疫就在北宋全国开始流行开来。

当时的瘟疫非常严重,就连当时的首都东京汴梁(开封)城的军民都死伤大半,其他的地方什么样,也就可想而知了。

面对如此规模的大瘟疫,大臣们提议用政治的办法解决:大赦天下,减轻刑罚;轻徭薄赋,减轻百姓的负担;祈禳天灾,救济万民。

这时候你可能会觉得古人太愚昧了,面对这样的瘟疫,你赶紧集结全国的名医啊,瘟疫必须用医疗的手段来解决,你整政治上的那一套能有用吗?

作为现代人,你这么想肯定是没错的。但是,你可别忘了,以古代简陋的医学条件,根本没有能力解决这样的大瘟疫。所以,他们就只能通过政治的手段来解决。

其实,这背后还有古人的一个“天人感应”的逻辑:人类历史上的几乎所有的大饥荒大瘟疫,往往都和人类的自身的行为有关,更与政治因素息息相关。

古人认为,老天爷会通过异常的吉祥征兆,来奖赏他儿子(帝王)的勤政善行;同样,它也会通过反常的灾异征兆,来警告他儿子(帝王)的恶政暴行。

天人感应,其实是一套政治逻辑,也是儒家和帝王之间做的一场政治交易——董仲舒为汉武帝献上天人三策,换取了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古代的读书人掌握着社会的话语权,“天人感应”学说很快就流行开来。

天人三策中最核心的一条就是“天人感应,君权神授”。

君权神授,就是说皇帝是老天爷的儿子,只有天子才能跟老天爷沟通,因为,“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

儒家的天人感应学说,是在肯定君权神授的同时,又以天象示警,以灾谴告来鞭策和约束帝王的行为。

在中国封建社会,封建帝王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如何限制君权,使国家政治正常运转,防止因为帝王个人的任意妄为造成王朝覆灭的危险,一直是令当时的政治家头疼的问题。

除了在政治制度上约束外,天人感应也是大臣约束君权,对帝王的错误行为进行劝谏的依托和根据。

封建帝王号称“天子”,除了上天之外,是人间的最高主宰,没有谁能够约束他。而上天是不会直接约束帝王的,必须通过一个中介,通过什么呢?就是通过天人感应这样的理论。

所以,天人感应使历代的帝王在使用权力时心有顾忌,不敢过分放肆。遇到反常的天象和自然灾害,如山崩地动、日食彗星、洪水、瘟疫等,帝王都要进行自责,大赦天下,祈求上天恢复正常。

因此,无论是以大赦天下的方式给人民以宽容,还是以轻徭薄赋的办法为民间创造生机,其实是朝廷应对自然灾害的正确的措施,是对其以往的苛酷的政治所造成的社会灾害的一种弥补。

除此之外,这里面还暗合了《老子》的无为而治的思想。

因为,对社会而言,政治越是宽松,社会的流动性就越强。而社会流动性强了之后,民间就会充满生机。

所以说,在朝廷应对这场瘟疫的时候,宋仁宗的这套组合拳,是他能拿出来的最靠谱的措施了。

然而,朝廷的这一套组合拳打出去之后,瘟疫不但没有消失,反而闹得越来越盛了。

这一下可把宋仁宗彻底给整慌神儿了,顿时就觉得龙体欠安,心神不宁。

就在这时候,时任北宋参知政事(唐宋时期最高政务长官之一,与同平章事、枢密使、枢密副使合称“宰执”)的范仲淹给宋仁宗出了个主意:

“目今天灾盛行,军民涂炭,日夕不能聊生。以臣愚意,要禳此灾,可宣嗣汉天师星夜临朝,就京师禁院,修设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奏闻上帝,可以禳保民间瘟疫。”

要知道,范仲淹并不是一般的人,那可是北宋的治世能臣。但就是这么个能臣,却让皇帝请一个道人来祈天除瘟,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朝廷已经对解决瘟疫没有实际的办法了,即使是范仲淹这样的名臣、改革家,也给不出实际的解决办法,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洪信要请的张真人,是张道陵的第三十代传人——张继先

京城闹了瘟疫,朝廷解决不了。于是宋仁宗就遣洪信太尉前去江西信州龙虎山,请嗣汉天师张真人来京城做法除瘟疫。

果然,张天师法力高强,到了京城之后马上就把瘟疫给除了。

朝廷解决不了的瘟疫,最后却被一个江湖人给解决了,这对于朝廷来说难道不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吗?

洪太尉误走妖魔,有何隐喻?施耐庵想表达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经过读过《水浒传》的朋友应该都知道,太尉洪信领了圣谕,背着诏书就带着几十人离开东京汴梁,来到江西信州贵溪县。

洪信到达贵溪县后,当地大小官员纷纷出城迎接,然后,当地县官又差人到龙虎山上清宫送信。洪信到龙虎山后,上清宫住持携道童出门迎接。

洪信对住持说,自己奉皇帝之命,要面见张天师,但是山下的真人告诉他:

“天子要救万民,只除是太尉办一点志诚心,斋戒沐浴,更换布衣,休带从人,自背诏书,焚烧御香,步行上山礼拜,叩请天师,方许得见。如若心不志诚,空走一遭,亦难得见。”

洪信没办法,只能暂且住下,第二日五更时分,沐浴更衣,脚穿麻鞋草履,独自上山。

上龙虎山后,洪信先后遇到了虎、龙(大蛇),被吓得半死,一把老命差点儿交待了。而后,又遇到了一个倒骑着黄牛的青衣牧童。

牧童告诉洪信,张天师早就驾鹤去京城了。洪信听罢,只好匆匆下山。

下山后,洪信跟住持说起自己在山上的遭遇,住持告诉他,其实这个牧童正是张天师本尊幻化的。

为什么张天师不愿意以真身见洪信?

因为,天师觉得洪信这个人无德,不配见到他的真身。至于这个洪信太尉是如何的无德,看他接下来的表现就知道了。

洪信回到上清宫之后,就带着一伙人在龙虎山上参观。什么三清殿、九天殿、紫微殿、北极殿、太乙殿、三官殿、驱邪殿,在住持的带领下,洪信看了个遍。

然而,众人走到右廊后,看到一所殿宇非常的奇怪:这所殿宇不仅一遭都是墙上一水儿地刷着红泥,正面两扇朱红槅子,大门还用胳膊粗壮的锁链锁着。

不仅如此,门面上还贴着数十道封皮,封皮上又用着很多朱印。檐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左书四个金字,写道:“伏魔之殿”。

一看,这所殿宇就非同寻常。询问下,洪信得知此殿是前代老祖天师锁镇魔王之殿。

原来,此殿是老祖大唐洞玄国师封锁魔王之处。每传一代天师,就要亲手便添一道封皮,使其子子孙孙,不得妄开。如果放走了魔君,那可就不得了了。到如今已经有八九代祖师了,但从来没有人打开过,连锁都是用铜汁灌铸,谁也不知道里面是啥。

洪信一听“魔王”二字,顿时就提起了兴趣,要求道士打开大门,他好进去观看魔王长什么样子。

道士怎么肯违背祖训,还说先祖天师叮咛告戒过:今后诸人不许擅自打开。

这洪信也是死皮赖脸,摆出一副非看不可的架势,还说:

“胡说!你等要妄生怪事,煽惑百姓良民,故意安排这等去处,假称锁镇魔王,显耀你们道术。我读一鉴之书,何曾见锁魔之法!神鬼之道,处隔幽冥,我不信有魔王在内。快与我打开,我看魔王如何?”

道士苦苦劝说,“此殿开不得,恐惹利害,有伤于人。”

洪太尉一听,马上就怒了,心想,“怎么?我堂堂的太尉,还指使不懂你这小小的道士不成?这要是传出去,你让我这张老脸还往哪搁?”他指着道众说道:

“你等不开与我看,回到朝廷,先奏你们众道士阻当宣诏,违别圣旨,不令我见天师的罪犯;后奏你等私设此殿,假称锁镇魔王,煽惑军民百姓。把你都追了度牒,刺配远恶军州受苦。”

你看,这洪信竟然威胁道人,说是要追缴他们的度牒。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度牒是什么,其实它就是朝廷给和尚、道人颁发的证件。因为古代的出家人是免除税赋和徭役的,所以,朝廷得控制出家人的数量,这就有了度牒这个官方证书。

要知道,在北宋时期,度牒可是宝贝,有了它,就可以免除徭役赋税,平常人花上几百贯钱都不一定能买的来。

洪信威胁道士,不但要追缴他们的度牒,还要将他们刺配充军。这等于断了他们的生路,还要受刺配充军之苦。

道士们惧怕洪太尉的权势,只得唤几个火工道人来,先把封皮揭了,将铁锤打开大锁。

洪信进到伏魔殿之后,看到有一面碑碣,上面刻满了天书符号,众人都不认识,但碑的后面却凿刻了“遇洪而开”四个大字。

洪信看见这四个字之后,更是来了精神,心想:“这不就是为我而开吗”,马上又命令人掘开石碑。

石碑被掘开后,只见穴内刮的喇喇一声响亮。那响声非同小可,恰似:

天摧地塌,岳撼山崩。钱塘江上,潮头浪涌出海门来;泰华山头,巨灵神一劈山峰碎片。共工愤怒,却撞倒了不周山;力士施威,飞锤击碎了始皇辇。一风撼折千竿竹,十万军中半夜雷。

声响过处,只见一股黑气顿时从一个无底洞穴中冲天而起,吓得众人面无血色。被洪信放走的妖魔,其实就是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共一百单八个魔君。

以上就是“洪太尉误走妖魔”的故事梗概。

施耐庵为什么要写这么个楔子呢?除了交待梁山好汉就是那个魔君外,其实他还大有深意。施耐庵暗喻了什么呢?

请你回想一下,这魔君被封印在伏魔殿这么多年,怎么洪太尉一来,就被放走了?洪太尉是一时失误才放走了妖魔吗?

显然不是。

历代天师都遵从祖训,不敢擅自打开伏魔殿,而且殿里殿外层层设卡,戒备森严,一般人根本无法进去,更何况是放走魔王。

但是,为什么这洪信一来,就把魔君放走了呢?

请你设想一下,如果这个洪信只是洪信,没有朝廷太尉的这层身份,他还能进得去伏魔殿,放走妖魔吗?

肯定不行啊!

如果洪信只是洪信,他早就被道士们给打出去了。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去别人的家中做客,看到了一个房间门关着,还贴着奇怪的封印,都会产生好奇心。但如果你想进去看看,被主人告知这房间不能进之后,你还会坚持要进去吗?

肯定不会,别人给脸不要脸的事情咱们肯定不愿意干。

但洪信可不一样,他就是要干这不要脸的事情,而且还是被他人三番五次地劝告的情况下,他非得做。

为什么洪信会这么不要脸?为什么他这么任性地肆意妄为,竟然还没挨打?这并不是因为他洪信这个人有多能耐,而是因为他穿的那身官服,因为他朝廷太尉的那个身份。换句话说,是权力让他可以不要脸,是权力让他可以任性胡来。

所以,这一回叫“洪太尉误走妖魔”,而不是叫“洪信误走妖魔”。

一个人,一旦拥有了绝对的权力,就可以不要脸,因为他不用担心有人揍他;他更可以任性妄为,因为没有人能够约束他。不仅如此,如果谁要是胆敢忤逆他,他还可以用权力去惩罚别人。

所以,放走妖魔的真的是洪太尉吗?不,放走他们的是不受约束的权力,是专治的制度。

结语

读到这里,我想各位看官的心里应该有数了。《水浒传》中最坏的人是谁?

之前的答案可能是洪信洪太尉,是太师蔡京,是童贯,是高俅,是杨戬,是陆虞候,是高衙内,是……

这些坏人们,虽然各有各的恶行,但他们之所以作恶,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们被一种更大的恶所支配。

这个更大的恶,就是暴虐的、没有约束的权力——君主的权力。

所以,《水浒传》中那个最坏的人就是大宋朝的皇帝——皇帝代表的那绝对的权力。

是绝对君主权力下的专制制度,塑造了权力社会,是权力制造了暴力,对人民、对社会造成了普遍性的伤害和巨大的灾难。

法不能拘束君主,人不能掣肘君主,君主的权力不受任何拘束。所以,君主的权力就如同汉顺帝所说:“朕能生君,能杀君,能贵君,能贱君,能富君,能贫君。”

君主既然有如此大的权力,而法治与人又不能约束它,在民主思想尚未发生以前,儒家的学者只有求助于“天人感应”。于是,董仲舒就应用阴阳家的学说,把天放在人主之上,使人主见到天象,有所警惕。

因此,什么伏魔殿,什么魔君,其实都是施耐庵编造的一个寓言,寓意其实也很简单:人间一切的魔,皆来自权力,一切的恶,也来自权力。所以,天下一切的瘟疫、祸乱,也都是来自朝廷,乱自上作。

在这世界,当权力不受约束的时候,什么道理都不好使。因为,权力具有唯一性,它可以“指鹿为马”,解释一切。

权力使人在作恶时没有顾虑,一旦拥有了权力,即使最低级的官吏都能用它鱼肉百姓。所以,为了对抗这样的权力,梁山好汉们只能用暴力来解决问题。

然而,对绝对的权力而言,它祸害人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是它能将权力系统中的每一个人,都变成它统治下温顺的奴隶。

梁山好汉们是魔君转世又怎么样?他们闹得再怎么厉害,不也是“反贪官不反皇帝”吗?没有“人民当家做主”的思想和意识,这样的“革命”注定难以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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