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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找到张天师祈禳瘟疫从而完成皇帝交给的任务,官居殿前太尉的洪信听从主持真人的建议,要亲自爬上龙虎山顶面见张天师。

龙虎山

我们先来弄清这“殿前太尉”是个什么职务。

《宋史职官志》讲:“太尉旧在三师下,由唐至宋加重,遂以太尉居太傅之上。若宰臣官至仆射致仕者,以在位久近,或已任司空、司徒,则拜太尉、太傅等官。”意思是:在传统的排序中,太师、太傅、太保之后,才是太尉,宋朝的官阶中,做了些变化,太师之后是太尉,太尉之后,是太傅。所以,在宋代,“太尉”虽然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职衔,甚至只是变作一个敬称,但被叫作“太尉”的洪信,地位之高却是毋庸置疑的。

殿前太尉洪信

宋徽宗政和改制之后新置太尉为武阶官之首,但“殿前太尉”洪信应该是个文官。

在自家衙门里意气风发的洪信,被放置在群山之中,马上显出了怂样——

张天师

这洪太尉独自一个行了一回,盘坡转径,揽葛攀藤。约莫走过了数个山头,三二里多路,看看脚酸腿软,正走不动,口里不说,肚里踌躇,心中想道:“我是朝廷贵官,在京师时,重茵而卧,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何曾穿草鞋,走这般山路!知他天师在那里,却教下官受这般苦!”(《水浒传》第一回)

三二里多路不过米左右,这样短的距离就“过了数个山头”,可见是小山头。洪太尉竟然这么快就脚软腿酸,开始大发牢骚。平日里“重茵而卧,列鼎而食”,走路有轿子,哪里会把这点路程看在眼里!今日单身一个独对荒山野岭,蒺藜砾石可不认你什么太尉。现在,洪信终于发现,拆掉了权利的拱围,作为一个自然人,他的生命没有一点特殊。

身体素质不行,可以原谅,反正他不去上前线跟西夏人肉搏。可他接下来的表现仍让人大跌眼镜——

“你就是洪太尉吗?”

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掇着肩气喘,只见山凹里起一阵风。风过处,向那松树背后,奔雷也似吼一声,扑地跳出一个吊睛白额锦毛大虫来,洪太尉吃了一惊,叫声:“阿呀!”扑地往后便倒。……那大虫望着洪太尉,左盘右旋,咆哮了一回,托地往后山坡下跳了去。洪太尉倒在树根底下,唬的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厮打,那心头一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的响,浑身却如重风麻木,两腿一似斗败公鸡,口里连声叫苦。

要是遇到这条蛇就好了

《水浒传》里有过几次老虎出场,一次是有名的武松打虎,一次是李逵打虎,老虎的两次出现都是被打,只有这次出场,老虎格外风光,戏耍了洪信一番,让洪信“浑身却如重风麻木,两腿一似斗败公鸡,口里连声叫苦。”其狼狈之状与端坐公案后面的威严之状,画下来放一块对比,肯定滑稽。哪知张天师偏要看洪信洋相,又作法使出“一条吊桶大小雪花也似蛇”戏弄。这次太尉“又吃一惊,撇了手炉,叫一声:‘我今番死也!’望后便倒在盘陀石边。”“惊得太尉三魂荡荡,七魄悠悠。”“看身上时,寒栗子比馉饳儿大小,口里骂那道士:“叵耐无礼,戏弄下官,教俺受这般惊恐!若山上寻不见天师,下去和他别有话说。”

道观

自己胆怯丢人,却把怨气撒向道人,可以想象,如果不是张天师去了京师,那帮小道士不会被太尉饶过。

等到张天师以道童面目见到洪信,要洪信下山——

太尉寻思道:“这小的如何尽知此事?想是天师吩咐他,一定是了。”欲待再上山去,方才惊唬的苦,争些儿送了性命,不如下山去罢。

意志不坚定的时候,别人随便一句话,也能成为退缩的借口。洪信赶快“再寻旧路,奔下山来。”作者写洪信下山,用的是个“奔”字,特别传其灰溜溜逃跑之神。

但是,一旦到了人众之中,洪信就立即变成殿前太尉了。众人大排斋供招待他,第二天又请他游山玩水。行至宫前宫后,看玩许多景致后——

上清宫

行到右廊后一所去处,洪太尉看时,另外一所殴字:一遭都是捣椒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棍予,门上使着胳膊大锁锁着,交叉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叠叠使着朱印。檐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上书四个金字,写道:“伏魔之殿”。太尉指着门道:“此殿是甚么去处?”真人答道:“此乃是前代老祖天师,锁镇魔王之殿,”太尉又问道:“如何上面重重叠叠贴着许多封皮?”真人答道:“此是老祖大唐洞玄国师封锁魔王在此。但是经传一代天师,亲手便添一道封皮,使其孙孙下敢妄开。走了魔君,非常利害。今经八九代祖师,誓不敢开。锁用铜汁灌铸,谁知里面的事,小道自来往持本宫三十余年,也只听闻。”

天罡地煞在下面

太尉的好奇心一上来,就忘记他客人的身份,不管人家道观多少年多少代谨守的规矩,也不管陪同的主持真人要承担多少责任,为了自己那点儿好奇心,开始任性起来,非要人家把封印的殿门打开。主持真人三番五次陈说利害,恳求太尉不要如此。太尉见人违拗他,立刻动怒,亮出了权力的拳头——

大尉大怒,指着道众说道:“你等不开与我看,回到朝廷,先奏你们众道土阻当宣诏,违别圣旨,不令我见天师的罪犯;后奏你等私设此殿,假称锁镇庇王,煽惑军民百姓。把你都追了度胖,刺配远恶军州受苦。”

鬼神在人间

没有制约的权力总是所向披靡的,这一招果然立刻见效,“真人等惧怕大尉权势,只得唤几个人工道人来,先把封皮揭了,将铁锤打开大锁。”然后就是天摧地塌,岳撼山崩,天罡地煞一下子都解放了。

金圣叹当年读到这里,忍不住批到:“天下本无事,游山游出事来。”如果说,洪太尉代表任性的权力,不妨认为,作者着意写到“遇洪而开”,就是在说没有权力的任性,就不会有天罡地煞来到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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