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龙虎山:有仙则灵

古代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但可以纳很多妾。古人旅游是件相当奢侈的事。主要力量是“公务游”:官员以检查工作、考核官吏、交流轮岗、外放赴任等机会等公费旅游。

水浒的开篇,洪太尉去江西信州龙虎山公费旅游。官方说法是出差,邀请张天师来朝祈禳瘟疫。

为什么说是旅游呢?书里说洪太尉“离了东京,取路径投信州贵溪县来。”一路拍照发圈附点评,还有住宿攻略:“野店山村”适合“风和日暖”时入住,“路直沙平”最好就选择“邮亭驿馆”。

到了龙虎山上清宫,有一大段洪太尉“看那宫殿时”的描写:

从左壁厢到右势下有些什么雕塑,如“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后列三十二帝天子”,再具体到每个塑像的特色,比如“北方真武”是“披发仗剑”,“南极老人”是“恿履顶冠”;还有院墙后的“好山环绕”,献香台是“彩霞光射碧琉璃”砌成......

——这无一不在告诉人们,洪太尉是以游客的角度,赏玩细看。

龙虎山在两宋和元代、明初都被誉为道教圣地,宫观得到扩建、赐额,成为炙手可热的“网红”景区,除了有“远观磨断乱云痕,近看平吞明月魄”的自然风光、“门悬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的雄伟建筑,还有能“乘鹤驾云往东京去”的张天师,也就是道教祖师坐镇。

置身“出的是云,纳的是雾。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的山中,游客想要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零距离感受遇险之刺激和的遇仙之神奇。龙虎山一次性满足了这两个要求:

“只见山凹里起一阵风,风过处,向那松树背后,奔雷也似吼一声,扑地跳出一个吊睛白额锦毛大虫来。”这老虎只吓人不吃人,“望着洪太尉,左盘右旋,咆哮了一回,托地望后山坡下跳了去”。

接着又窜出“一条吊桶大小雪花也似蛇来”,这是条正经蛇,不借伞也不报恩:“惊得太尉三魂荡荡,七魄悠悠。那蛇看了洪太尉一回,望下山一溜,却早不见了。”

让游客有完美的惊险体验,关键在于特效做足。老虎“睛如闪电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戟”,大蛇“鳞甲乱分千片玉,尾梢斜卷一堆银”,现在景区“鬼屋”营养不良的僵尸、女主播没开美颜似的女鬼就该自惭形秽。

洪太尉遇到的“头绾两枚丫髻,身穿一领青衣”骑着黄牛横吹铁笛的小道童,居然就是张天师本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旅游,不就是享受有惊无险和万万没想到吗?

现在的景区,遇险就是安全事故,“惊喜”上网一搜就发现是你有我有全都有的套路;遇到的大师,不管号称道教还是佛教,无论讲国学还是练太极,你和他的缘分都要折算成钱。

东京灯会:娱乐至上

水浒里的帝都东京,是个相当好玩的城市。

这个城市最好玩的是上元节,再穷不能穷鳌山,这是赵宋王朝精神文明建设里一项非常重要的面子工程。

东京上元节狂欢的惯例,是从赵匡胤当皇帝时开始。公元年,刚刚削平二李、讨定荆湘的太祖说“年丰、米贱、无边事”,特诏开封府在上元节时,更放十八、十九两夜,宜纵市民行乐。

发展到徽宗赵佶时,欢乐的节日气氛到达巅峰。

宋江当了一把手后的第一个上元节,就决定去东京看花灯。那是公元年(宣和三年),离靖康之耻还有6年,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年大汉民族遭受的耻辱早盖过了赵宋王朝鳌山的华丽。

上元节的东京城,大街上可以看到杂技界大腕赵野人倒吃冷淘、张九哥生吞铁剑,还有擅长放药法傀儡的李外宁,把纸人折叠好,放到花炮里燃引线,花炮将纸人射向空中,纸人在空中旋转燃烧,翩翩而舞。

看热闹的人们也可以自己放烟花玩,比如说“地老鼠”,可以喷火还可以满地乱窜,甚至向上飞旋。这种有创意的烟火品种不但流传到了现在(我管这叫“钻天猴”),还在18世纪传到了西方。

上元节最有看点的是花灯。早在大半月前,宋江就截获了莱州的八九个灯匠和两个官差带着去东京参加灯会的九九八十一盏玲珑九华灯。

据《大宋宣和遗事》描述,东京的鳌山通常是从冬至日下午开始扎缚,直到上元节才扎好,鳌山“高一十六丈,阔三百六十步,中间有两根鳌柱,长二十四丈,两下用金龙缠柱,每个龙口里点一盏灯,谓之‘双龙衔照’。”

那时金人的金戈铁马还没杀入东京。当鳌山的灯火熄灭,微服出宫的皇帝回到金銮殿,回味着李师师的缠绵;当上元的狂欢散场,百姓们各自沿着一片狼藉回家,等待着他们的,是又一年的饥荒肆虐、战火连天。

大相国寺:购物天堂

东京的大相国寺是帝都必去的“打卡”点,“五间大殿,龙鳞瓦砌碧成行;四壁僧房,龟背磨砖花嵌缝”,隔壁还有泰山神的行祠“岳庙”,王进跑路前支开殿帅府派驻的张牌,就是让他去岳庙为烧头香准备;

林娘子是去岳庙烧香还愿,才遇上了领着一群跟班,拿着弹弓、吹筒、粘竿来大相国寺玩耍的高衙内。

除去烧香这一宗教性项目,大相国寺吸引游客的是每月五次实行的开放交易,在交通物流落后的古代,这样规模的商业街无疑是全国首屈一指的购物天堂:

据《东京梦华录》记载:大三门上皆是“飞禽猫犬之类,珍禽奇兽,无所不有”的宠物市场;

第二、三门是百货市场,庭中设彩幕露屋义铺,卖蒲合、簟席、屏帏、洗漱、鞍辔、弓剑、时果、脯腊之类。

近佛殿是宗教用品市场,孟家道院王道人蜜煎、赵文秀笔及潘谷墨,占定两廊,皆诸寺师姑卖绣作、领抹、花朵、珠翠、头面、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帽子、特髻冠子、绦线之类。

殿后资圣门前是书画文玩市场:书籍、玩好、图画,及诸路散任官员土物、香药之类。后廊皆日者货术、传神之类。

大殿两廊是艺术品交易市场,“皆国朝名公笔迹,左壁画炽盛光佛降九(日翟)鬼百戏,右壁佛降鬼子母揭盂。殿庭供献乐部马队之类。”就连北宋名相苏颂所临写的《阁帖》、秦朝玺印的拓本等都有......

买!买!买!这些才叫“旅游纪念品”。康定和丽江一模一样的银镯子不是!少林寺和青城山一模一样的“开光”吊坠不是!在苏州叫“苏绣”在成都叫“蜀绣”的一模一样真丝手帕不是!大理和海南一模一样民族风大花长裙不是!

挨宰体验:重在创新

昭曾经曰过,“恋爱,不就图个伤心吗?旅游,不就图个挨宰吗?”

水浒里的“网红”景点,是从基本的特色宰客做起。

欧阳修就曾在东京大相国寺门口买到过精工细作的特色假货:

不像我,无论在北京的珠宝店还是大理的玉石城,遇到的都是“富二代体验基层”或者“店主是老乡”,能买到的假货永远都是“原价十万今天只卖三千”的假宝玉。

有次在某佛系景区,遇到个一眼就看出我脸色不好是长期对着电脑缘故的大师,眼看我就快被忽悠瘸了,他拿出元“净化心灵、改善睡眠”的开光套装让我与佛结缘,里面居然有个画着太极八卦图的“平安符”......

太极八卦图是道教的,这难道不是中国人的常识?

这一点水浒里的大师就做得很好,瓦罐寺的和尚道士直接拿刀抢——爽快;报恩寺的和尚邀请女施主潘巧云去禅房就为通奸,绝不推销佛牙——诚信。

那些在自然风光或名胜古迹上难以取胜的景区,是靠餐饮业宰客特色来制造流量。

在大树十字坡被宰的客人,会变成馒头馅儿,胖的做黄牛肉卖,瘦的做水牛肉卖;在揭阳岭,客人能享受在专门打造的剥人凳上被宰待遇;在梁山脚下被宰的客人,身上的精肉会被片为陵子,肥肉会被煎油点灯。

不像现代的宰客,就图你的钱,从不在乎你这人。这么一想,这宰吧,挨得还挺值!

浔阳江上的渡船宰客,让游客仿佛亲临“演员的诞生”和“潜水达人秀”,比现在的黑车只会绕道和中途加价,出言威胁或丢在半路的简单粗暴,高了个档次。

张顺是“宰客”的“船托儿”。从损人利己的角度上来看,“托儿”具备不可或缺的重要性:盆友圈里炒股、博彩的发财了,于是就有人火速入市、网贷网赌;某大V直播卖货日销百万,就以为人人都能靠此飞黄腾达......

据张横介绍,当年,他和张顺只要赌钱输了,就去浔阳江上做“私渡”宰客:

张横先驾一只船,停在江边。待客人快坐满时,一个背着大包的单身客人慌慌张张跑到岸边,用外地口音问船去哪里之类。这个外地客人其实就是张顺扮的。(简称张顺客)

傻头傻脑的张顺客上了船,张横一看客满就撑桨开船。

船到了江心,张横歇了橹,抛了锚,提一把板刀,冲大家吼:“买票!买票!”

张顺客会先用外地口音问多少钱。

“三贯!”(《宋史》卷食货志)一贯是钱。小说里包船从揭阳镇去江州才钱。

张横收的船费高出正常价格四五倍,张顺客当然是不肯给,就和张横争执。

这时张横就劈手将张顺的行李包抢了,一手揪住他的头,一手提着他的腰,扑通一声丢到湍急的河水中。

张横冷笑看着船上的其他乘客,得意洋洋地开口唱:

“哥哥面前一条弯弯的河,妹妹对面唱着一支甜甜的歌。哥哥心中荡起层层的波,买了我的船票才能活着过呀河!”

乘客“一个个都惊得呆了,把出来不迭”。

被丢下河震慑客人的张顺,这会儿已经潜到岸边等分钱了。他不仅是船主张横的亲兄弟,还是能在“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的“浪里白跳”。

即便游客知道了真相,也能自我安慰“花钱看表演”“见证潜水奇迹”,比“来都来了”、“破财免灾”性价比高得多。

——这一段当然是讽刺了。比水浒宰客更可怕的是,“托儿”与时俱进,现在我们足不出户就能挨宰,有个手机就能倾家荡产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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