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的神话传说兴起于两宋之交,在元明时期开始广为流传,至明朝中叶进入高峰。各种以八仙故事为蓝本的小说、评话和戏剧作品纷纷出炉,其中以《八仙过海》的故事影响最大。神话中的八仙大多取材于唐宋两朝的著名道士,故事中的人物都是道教的著名神仙,然而唐宋两朝最著名的道士陈抟老祖却没有成为八仙之一,这让很多人感到匪夷所思。全真教将唐宋两朝的著名道士收录入八仙中,利用其影响力增加自己的公信力,唯独漏掉了陈抟老祖,这让人感到很不解。是王重阳创教时候的疏漏,还是丘处机弟子们的错误?

八仙神话是典型的宗教造神运动的结果,是道教的后起之秀全真教在传教过程中的营销活动。这个活动起于创教之主王重阳,在后来的丘处机、尹志平等历代教主的丰富下,神话传说越来越多,八仙便是其中的典型。八仙中的每一位仙人都有不凡的来历,在唐宋时期影响力都很大。比如铁拐李是历史最久远的仙人,可上溯到春秋战国时期的巴国,据说东汉时期悬壶济世的壶公也是他的化身。传说中他是太上老君的亲传弟子,也是唐朝皇室李家的先祖,所以在当时的影响力很大,很多唐朝的贵族对他顶礼膜拜。

神话中的钟离权是东汉的将军,张果老是混沌初的白蝙蝠成精,实际上两人都是唐朝中后期的著名道士。张果老是唐玄宗时期三大著名道士中唯一的散修,钟离权是五代十国时的著名道士,是陈抟老祖的座上客。韩湘子的叔叔是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曹国舅家里是宋朝开国元勋,他姐姐是宋仁宗的曹皇后,这都出身于显赫的勋贵家族。吕洞宾牵强附会的和李唐皇室扯上关系,而何仙姑的原型只是个乡村跳大神的巫婆,乞丐出身的蓝采和都要攀附上赤脚大仙和刘海蟾的名号,这都是全真教传教活动的需要。

全真教是道教中比较另类的分支,他与崇尚隐修,不主动传教的大多数道教流派不同。大多数道教流派在自己的道观周围活动,很少有轰轰烈烈的传教运动,在半出世与半入世之间行事。这种不打广告的风格造成门下弟子稀少,势力扩张缓慢。他们的传教活动都是由弟子们自发开展的,并没有统一的组织,更没有营销策划。因此这种传教方式全凭道教弟子个人的能力和影响力,效果和范围都非常有限。而全真教讲究三教合一,声称“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原来是一家”,所以吸收和很多佛教和儒家的营销模式。

比如挨家挨户的敲门传教,定期举办讲经法会,公开宣扬自己的教义。又比如先行善积德,然后通过广告营销的方式扩大影响力。还有一种就是抱大腿,和教内有影响力的名人攀附上关系,然后编造和这些名人的故事,利用这些名人的影响力拉拢各方信徒。八仙过海的神话传说便是后一种营销方式的典型应用,而且是非常成功的案例。这个故事中几乎把唐宋两朝的著名道教神仙一网打尽,就连远古时候的神仙也没有放过。通过这些神仙已经在民间形成的影响力,全真教很快便吸收了大量信徒,最终发展成道教最大的流派。

然而有意思的是,全真教几乎打劫了唐宋所有的著名道士,将他们包装到了传教的营销号上,却错过了宋朝第一道士陈抟老祖的名字。这难道是全真教的疏漏么?从全真教流传的历史来看,历代教主都很精心的包装着教派的背景,王重阳搞出全真五祖的事情便证明了这种做法。可是历代教主都错过了陈抟老祖,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我想全真教不包装陈抟老祖,不是因为自己的疏漏,而是不方便包装,不能包装,甚至是不敢包装。其主要原因是陈抟老祖与全真教有着很大的利益冲突,而他的威望远在王重阳之上。

陈抟老祖是毫无疑问的宋朝第一道士,他生于晚唐,横跨五代十国,在北宋初年成为全国公认的道教领袖。他的声望在当时是独一无二的,即便是全真教五祖之一的钟离权,都以在陈抟老祖门下听课为荣。北宋时期关于陈抟老祖的神话传说很多,最为出名的便是他与宋太祖赵匡胤下棋赌华山的事情。而故事结局是宋太祖输了华山,也赢得了陈抟老祖保护宋朝的承诺。这都是源于陈抟老祖与赵宋皇室的密切交往,宋太宗赵光义对他的推崇。因此陈抟老祖多次受到朝廷和皇帝的册封,是当之无愧的宋朝道教总教主。

严格的讲来,陈抟老祖应该是道家学者,而不是道教的道士。他是道家文始派的宗师,传承可上溯道先秦时期的函谷关尹喜。在紫气东来的传说中,老子骑牛路过函谷关,守关官员尹喜拦住老子拜师求道。老子留下了五千言《道德经》,尹喜便以此在终南山建楼观星修道,开创了楼观派。西汉时楼观派被称为文始派,尹喜被称为文始真人,成为道家重要的学派。东汉末年道教兴起后,很多道家学派与道教合流,文始派便发展成为了隐仙派,这是介于道家与道教之间的流派。陈抟老祖是这个流派的继承人,也是这个流派最后的大宗师。

从传教范围来讲,隐仙派与全真教存在天然的冲突关系。隐仙派诞生于楼观派,这是基于最初文始真人尹喜在终南山建楼观星的故事。终南山一直是隐仙派的大本营,这个派系的很多著名神仙都是在终南山修道。王重阳创立全真教的时候便在终南山,传说中还有所谓的古墓隐居,重阳宫立教等事情。这样一来两个流派便发生了利益争端,而且有着很严重的教义分歧。全真教的强势,隐仙派历史积淀的厚重,谁都压不住水,冲突是在所难免的。全真教创立时隐仙派已经衰弱,但陈抟老祖的名号还是很响亮的,王重阳也不敢自找麻烦。

据说陈抟老祖活了一百一十八岁,最后在隐居的华山张超谷坐化。他去世后身体经过七天还有余温,隐居的洞口受到五色祥云的覆盖,经月不散。这种现象是道教传说中五气朝元的景象,所以有人说陈抟老祖是直接飞升了。这个说法不但在民间和道教受到认可,还被赵宋皇室推崇。在宋朝官印的道藏文献中,对陈抟老祖的评价也是顶级的。陈抟老祖的威望和成就远在王重阳之上,而隐仙派的历史有早全真教一两千年,这大腿抱起来就不轻松了。操作不好便将全真教打造成了趋炎附势之徒,那王重阳就得不偿失了。

全真教借助道教名人,创造八仙故事,选取的人物在道教内部都是跟脚不深,或者来历模糊的。将这些人打造成全真教的始祖和神仙,不但提高全真教的公信力,而且故事随便编,丝毫没有压力。而隐仙派和陈抟老祖却不是全真教的故事能够左右的,一不小心就弄巧成拙。因此全真教的历代教主营销再厉害,也不敢轻易消费陈抟老祖,因为副作用太大。同样的道理,全真教也不敢拿龙虎山正一道,茅山上清宫进行营销,因为人家也不是好欺负的。明嘉靖年间,就是因为全真教与正一道的利益争夺才诞生了《封神演义》这部小说,可见编故事的操作也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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