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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保定府城西的李财主死了,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连衙门口都开始在议论纷纷了。

李财主,名叫李大富,既然担得起财主这个名号,自然是家财万贯。但他虽然是家财万贯,却是为富不仁,而且贪财好色。平日里还仗着有钱欺压百姓,欺男霸女。

数日之前,李大富领着两个家奴刚从自家酒楼出来,便看见拐角处里里外外三层围了一堆人。李大富见状不由一愣,皱眉问管家李义道:“怎么围了这么一堆人,穿得破破烂烂的,都堵在那里,我就说老爷我这生意不怎么好呢。”

李义望了一眼,笑道:“老爷,那是个测字相面的,前几日就在那了,听说挺灵验的,说是什么什么江西龙虎山下来的高人。”

李大富冷哼一声,笑道:“灵验?灵验还给人算卦?都是江湖骗子,老爷我经商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人没有见过,都是招摇撞骗的神棍。”

李义嘿嘿笑道:“老爷自然是见多识广,不过,这算卦的真的挺灵验的,这几日都传遍了。”

李大富再次冷笑道:“你还信这个?你家老爷我拜神,也只拜财神。走,跟老爷去看看,我倒要看看这测字相面的有什么能耐?要是没有能耐,我砸了他的挂摊,免得在这里妨碍老爷我的生意。”

说罢领着李义和两个家奴走了过去,等到了近前李义抬头望了一眼卦摊上的招牌,不由得又冷笑一声:“一根竹签知生死,三枚铜钱问前程。好大的口气!”

又看了一眼算卦的相师,只见这相师五十岁上下,三绺长须,满脸沧桑,一身破旧衣衫,更是讥笑了几声道:“自己都如此这般,还说什么一根竹签知生死,三枚铜钱问前程?看来也不过是一个招摇撞骗之徒!”

他这话说得甚是响亮,莫说是卦摊周边的百姓都能听见,就连正在算卦的相师也抬头望了过来,正与他看了个对视。

百姓们都认识李大富,更知道他的为人,见他过来便纷纷躲开。李大富一步三摇地走到跟前,相师微微皱眉,凝望着李大富先是叹息一声。

李大富见他叹息,不由又是哼了一声道:“你叹息什么?莫非是怕我拆穿了你的把戏?”

相师摇摇头,双目上下打量了李大福一眼,却道:“我观这位居士面带戾气,目有阴晦,天门罩乌云,形骸透阴寒,怕是不日之间就有大灾!”

李大富一听之下不由得大怒,指着相师骂道:“好你个装神弄鬼的骗徒,竟然敢诅咒本老爷,来人,给我砸了他的卦摊!”

两个家奴听老爷下令就要上前动手,此时却见这相师站起身来叫道:“慢!这位居士,我是不是装神弄鬼先且不说,我在此处自然摆下摊了,就不怕是非。居士,我也不需要你抽签写字,只观你面相就能算出你生死在何时。你若是不信,我们不妨打个赌,我若是算的不准,你再来砸我卦摊不晚,便是你将我送到衙门问罪,我也心甘情愿!”

李大富闻言冷笑道:“好好好!你若是算得准,你身后这座酒楼,我拱手相送,当做给你的卦金!”

说罢一指自己的酒楼,然后又扫望众人道:“诸位做个见证,今日我和这算卦的打个赌,如我所说,他若算得准,我就将这酒楼拱手相送,若是不准,嘿嘿,老头,莫怪我砸了你的卦摊,将你送到衙门口,治你一个招摇撞骗之罪!”

百姓们一片唏嘘,有些好事之徒纷纷叫起来好。

谁知这相师摇头叹息一声道:“愚昧!愚昧!李老爷,是吧?我与你也是初识,我今日便赠你一卦,输了你来砸我的卦摊,我任由你处置。赢了,我也不要你的酒楼,更不取你分文。我辈知天命,只为与人指点迷津,不为钱财,更何况,谁又会拿一个将死之人的钱财?”

李大富此时一听不由更怒,当下拍着桌子叫道:“你说什么?谁是将死之人!你竟然敢诅咒老爷我!你还要不要命!”

相师摇头叹息不止,但却不慌不忙道:“李老爷,天数已定,非我诅咒。你我二人不是打了赌了吗?那我们就等着看看。”

李大富怒极而笑,指着相师道:“好!不过你说得准点,人在世上,没有不死的。你说我是将死之人,那你算一算,我何时死?你若是说百年之后,那你还是一个骗子!”

相师掐了掐手指,叹息道:“不需百年,就在今年今月!”

李大富愕然一愣,又怒道:“今年今月?”

谁知他话没有说完,相师又打断道:“而且就在今日!”

此话一出,不仅仅李大富愣住,围观所有人都愣住了。

半晌后李大富哈哈大笑,瞪着眼咬着牙看着相师说道:“本老爷走南闯北几十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但是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装神弄鬼、又信口开河的骗子!你当你是阎罗王了,还是生死判官了!”

相师叹息一声,说道:“李老爷,我话已至此,但等结果。若是你今晚能活过三更天,明天就来砸我的卦摊,我认赌服输!”

李大富一时竟然气得说不出来话,这相师却站起来身子向众人拱手抱拳道:“诸位乡亲做个见证,今日天色已晚,我与李老爷打赌,无论胜负不取分文,若是明日李老爷无事,则说明我学艺不精,李老爷来砸我卦摊,我毫无怨言。诸位,我住在连升客栈,也不怕李老爷寻不到我。但万一不行被我言中,李老爷,还有在场诸位乡亲做个见证,此乃天命所归。”

说罢,收拾了一下东西转身离去。

李大富恼怒不已,让家奴跟着过去看了一眼,过了一会家奴回来回禀说那算卦的相师所说不错。李大富这才气呼呼地回家,等到了家中仍旧是恼怒不已。

这时柳氏笑盈盈地迎了上来问何事,李大富便一五一十地将刚刚发生之事说了,而后又骂道:“老爷我走南闯北这些年,招摇撞骗吹嘘的人也见过不少,今日竟然碰到这么一个信口开河的东西。老话都说‘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这神棍还当自己是阎王了不成?”

柳氏听完骂道:“真是个该死的骗子,老爷莫生气,和他这么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赌什么气?来,妾身陪老爷今日好好喝几杯,冲冲这一身晦气。”

说罢,吩咐李义准备了一些酒菜送到二人后院之中。

柳氏是他新纳的小妾,李大富原本是有一房妻子张氏,但是早已经人老珠黄,又因只生了一个女儿,更是不招李大富待见。早三五年便已经不再与张氏同房,往日不是去青楼寻花问柳,便是去相好的家里过夜。

张氏与李大富性格却是截然不同,不但知书达理,而且乐善好施。但终究是一个妇道人家,虽然知道李大福如此性格,却也管不住他。还好有个女儿,平日里便教导女儿,无事时便在自家佛堂里烧香拜佛,算是为自己的丈夫求福抵过。

张氏虽然如此,但是李大富却丝毫不知收敛,往日在家时对张氏都是冷言冷语,张氏恪守妇德只是逆来顺受。但不曾想就在前几月,李大富突然将怡春院的头牌给赎了身娶了回来。

女儿李金环看不过,便要去闹。

张氏却阻拦说:“你爹爹欢喜就好,你娘我和你爹过了快半辈子了,也没能给他生个儿子,但愿你这二娘能给你爹生个儿子,也总算李家有个香火。”

李金环却是不服,背着亲娘去找柳氏大闹了一场。可她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一个叱咤风月场合的青楼女子,一点好处没有讨到,反而被反打一耙,被李大富又恶狠狠地骂了一顿。

此后柳氏不断在李大富跟前吹忱边风,母女两人的日子自然可想而知,到了最后,张氏实在是难以忍受,只有带着女儿李金环去了城西一处老屋去躲开。

张氏走后,柳氏更是骄横跋扈,俨然成了这李家的主母,将一众人等呼来呼去,动不动就是责骂鞭打。

每日里是锦衣玉食,到晚上又将李大富伺候地俯首帖耳。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大富当然是醉生梦死,柳氏年纪还不过二十,长得年轻貌美,当然是宠着惯着,日后还盼着她能给自己生个儿子。

今日气呼呼回来之后,被柳氏劝了几句便心里舒服了许多,灯火朦胧之中,借着三五分酒意看到柳氏又心跳不已,说话间便又动手动脚调笑起来。

正调笑间,门外有人敲门,李大富正在给柳氏宽衣,便不耐烦地问道:“是谁?”

门外李义回了一声,然后问道:“老爷还有没有别的吩咐,若是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去歇着了。”

李大富在里面“嗯啊”了一声,李义在外面摇了摇头笑了笑便回去了,一边走一边和一个家丁说:“二壮,你在后院守着点,晚上老爷要是需要什么送水送茶的话,你照应着点。下半夜让老李过来看着点,这天干物燥的,加点小心。”

大壮答应了一声,随后又问道:“李管家,您说今天那算卦的说得……”

李义一瞪眼,骂道:“胡说什么!咱们老爷五十还不到呢,如今这身体硬朗着呢,你没看刚刚还……你笑什么?不正经的东西,好好守着点,别一天迷信那些装神弄鬼的人胡说八道。”

大壮连忙赔笑了几声,偷摸又转头望了几眼李大富的房间,听得里面调笑声音不断,掺杂着传来柳氏的娇声,一时身子哆嗦了几下。李义又瞪他一眼,骂了一声“滚到院门口偏房去候着去!”

大壮这才伸伸舌头跑了出去,一边自言自语道:“将来小爷若是有钱了,也一定娶个三妻四妾,夜夜笙歌,天天做新郎。”

正说话间天上突然雷声隆隆,紧跟着豆子大的雨点子砸落下来,大壮骂了一声,连忙躲到偏房中去了。

此时正值初夏,保定府这季节风大,雷雨倒是不常有,今夜突然下起雷雨,风也跟着起来了,地上的浮土被雨水砸了一会便成了泥水到处飞溅。又过了半晌,树木摇晃,树枝嘎嘎作响,树叶也跟着到处乱飞。

大壮在偏房中瞅着外面的雷雨咧嘴骂道:“贼天气,下什么雨,别人是金屋娇妻,小爷我是孑然孤灯,真是不公平!”

此时已是二更天,风雨越来越大,大壮依着柱子坐了一会,不知觉间困意便上来了,忍不住地开始打盹起来。正迷迷糊糊之时,突然听到有人叫喊,大壮猛然一惊醒了过来,连忙循声朝着李大富房子望去,正见到李大富从房门之中跑了出来,然后疯一般地朝着院外跑去。

紧紧跟着柳氏在后面也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叫道:“老爷,你干什么去?回来,快回来!”

而后又冲着大壮喊道:“快拉住老爷,他梦游症又犯了!快点拦住他啊!”

大壮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叫声呆了一下,这时又见李义也从院中跑了出来,问道:“什么事?夫人,怎么了?”

柳氏顿足指着李大富跑出去的方向叫道:“老爷犯了梦游症了,还不快去追回来!这么大雨,淋坏了怎么办?还不快去追!”

李义一听转身就追了出去,一边骂大壮道:“你这个奴才,还愣着干什么?我让你守着老爷,你又偷懒睡觉是不是?看我回来不打断你的狗腿!”

大壮哆嗦一下,连忙跟着李义跑了出去。此时,院子里其他人也听到叫喊声音,纷纷起床跟着跑了出去。

李义和大壮一边在后面跑,一边叫喊,但是跑在前面的李大富置若罔闻,疯一样的往前狂奔。

此时雨大风大,地上又都是泥水,李义和大壮,还有身后几个家丁都刚刚睡醒,跑一段距离就跌一跤,如何追赶竟然也追赶不上李大富,始终都被拉下一截距离。

一个在前面跑,一群人在后面追赶叫喊。跑了好一会,累得众人气喘吁吁,浑身摔得满是泥泞,这时才看见前面的李大富停下脚步,李义这才拍着胸脯连喘了几口气。谁知李义大气还没喘完,就见李大富往前一纵身然后听到噗通一声竟然不见了。

李义目瞪口呆,大叫一声:“完了,前面是河,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快下去救人!”

几个家丁听到叫声之后慌忙跑到河边跳了下去,但见河水在雷雨之中翻翻滚滚,哪里还见得李大富的身影。而且此时风雨正大,天色又黑,无论如何也寻不到了。

李义不死心,站在岸上不断吆喝,一直寻到天亮也没有见到李大富。等到第二日,风雨停了,李义又让人寻着这河寻了一遍也没有寻到。

到了最后只有无奈回去,柳氏听完之后是放声痛哭,直哭得死去活来,昏天暗地。但是不管如何,连李大富的尸身都没有找到,只能摆了一个衣冠灵柩下葬。

可怜李大富万贯家财,刚刚娶了一个娇妻,竟然就沦落到了一个死无尸身,更是死得莫名其妙。

李大富死了之后,百姓们无不议论纷纷,有人说他是不信鬼神,终得报应,也有人说他是命该如此,又因为他与那个算命的相师打赌,还有人说他是得罪了相师,被相师施法下了咒。

而那相师自从第二日也没有再出摊算卦,也不知去了哪里。李家人忙着李大富的丧事,自然也没有人去管这相师的行踪。

衙门口没有接到报案,自然也不会去查,这十几日知府张庭芳带着捕头王三泰进京,更是群龙无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李大富往日口碑太差,谁也不想去理会。

这一日赵存忠和张龙闲来无事,在衙门里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也说起来李大富这事来,正说话间猛觉得后面有人咳嗽一声,两人回过头来一看不由愣了,竟然是捕头王三泰。

张龙忙道:“头儿,您回来了?多会到的?怎么不知会一声?”

王三泰挑眉一笑,不答反问道:“你们两个聊什么呢?眉飞色舞的,我和大人走了才几日,发生了什么好事?”

赵存忠和张龙一笑,将近日来发生的事情一一和王三泰说了,提及李大富与人打赌、而后投河的时候,王三泰不由皱起眉头沉吟半晌,然后才问道:“这事你们没有去查一查吗?”

张龙笑道:“头儿,这是李家的家事,既没有报案,也没有喊冤,再者这李大富为富不仁,行为不端,欺压良善,在坊间早就是恶名昭著,谁愿意去管他。”

赵存忠也笑道:“是啊,头儿,不过保里(古时五邻为“保”,百户为“里”,算是地方一级衙门,相当于村官之类的)倒是去问过,李家上下说辞都是一样,就是那李大富夜间喝了酒后犯了梦游症,跑出去跳河自尽了。”

张龙却说道:“百姓们倒是传闻是这李大富不敬畏神明,和那算卦的高人打赌,被人使用了手段才导致鬼迷心窍而亡的。”

王三泰听到此处,眉头不由皱得更深,微微思量一下,问两人道:“那个算卦的人呢?后来去了哪里?”

张龙答道:“那个算卦的自第二天再没有出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头儿,您不会怀疑是那算卦的对李大富施法了吧?”

王三泰还没吭声,一旁赵存忠却道:“不应该,也不可能,那个算卦的和李大富只是一时打赌,不至于害人性命。再者,那日是众目睽睽,他也没有那个机会。还有,人无动机不行凶,算卦的那个老头说过不管输赢,也不要李大富分文,他没有理由加害李大富。”

王三泰眼睛豁然一亮,说道:“人无动机不行凶!赵存忠,你说得没错,这几年总算长点本领了。”

赵存忠哈哈一笑,然后一愣问道:“头儿,您真不会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吧?那李大富可是一个……”

王三泰打断道:“不管李大富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人命关天,也不能不管。嘿嘿,都说‘一根竹签知生死,三枚铜钱问前程’,算卦的相师给人指点迷津倒是无可厚非,但是若是能够把别人的生死算到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此等事我听都没有听过。他若是有这种本领,早就得道成仙了,还算什么卦?这事情太过蹊跷,必须查一查!”

说罢想了一下,又问道:“李大富死后,李家是何人主事?可是李大富的原配张氏?”

张龙和赵存忠对望一眼,都露出疑惑之色,而后张龙才答道:“头儿,这事说来也是闹腾。”

王三泰皱起眉头看着两人,张龙摇头笑道:“李大富死了之后,张氏和她女儿李金环本按道理是要搬回李家的,毕竟李金环才是李大富唯一的女儿。就算是分家产,也应该由李大富原配张氏占个大头。可是,后来听说张氏带着李金环回去之后,不知怎么就和柳氏吵闹起来。而偏偏这个时候,柳氏说自己怀孕了。又让郎中过来把脉,说是一个男孩,到现在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赵存忠在一旁接着说道:“于是柳氏边说李大富生前曾说家产要尽数留给儿子,女儿终究是他人家的人。便如何也不张氏母女二人进门,吵闹一番之后,张氏无奈又只能带着女儿李金环回到老房子去了。李金环气不过又闹了几回,后来还是李家的管家李义出来说等到柳氏生产之后再做定做。也就是说,若是柳氏生了男孩,那李金环自然不会有半分家产。”

王三泰听完后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两人见他一言不发,也都跟着沉默。

等了半晌,张龙忍不住问道:“头儿,这些争夺家产的事再寻常不过了。张氏在邻里间名声极好,和李大富截然相反。那柳氏出身青楼,却与李大富是一路货色。但是,这些争夺家产之事,也不是我们衙门应该过问的事,您犯不着为这个费心吧?”

赵存忠也如此说道:“是啊,头儿,您这外出十几日也是劳累,不如我们去喝个酒,然后您回去歇两日。”

王三泰此时豁然停住脚步,望着二人道:“张龙,你悄悄去李大福家一趟,查看一下各个隐蔽角落是否有过动土的痕迹。另外要看看周围是否有药渣,如果有带回来给我看看。还有,看李家是否有井,有几口井。”

然后又吩咐赵存忠道:“你去看下张氏母女二人现今生活如何?还有去将那日给柳氏把脉的大夫查一下。另外,让衙门里的兄弟去找一下当日给李大富算卦的那个相师,看是否还能找到。若是找到了,立刻带来见我!”

张龙和赵存忠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满是疑惑,但见王三泰一脸严肃,都应了一声连忙按吩咐行事。

等到第二日下午,王三泰正在茶楼喝茶,张龙和赵存忠两人慌慌忙忙上来,王三泰倒了两杯茶给二人,没等两人开口先问张龙道:“李家是不是至少有两口井?而且有一口井是被青石盖上了?”

张龙正在喝茶,听到王三泰这么说,差点呛到了,疑惑道:“头儿,您怎么知道?”

王三泰笑而不答,又问道:“那柳氏最近是否不如何出门,但是夜间却会有男子私会?”

张龙这一下目瞪口呆,茶水顺嘴溜了下来,半晌才一抹口水,呛声沙哑道:“头儿,您是神了啊!不过,您再算算那男子是谁?”

王三泰笑道:“家贼!”

张龙再次张大嘴巴,半晌才挑起大拇指来,然后才道:“李家的确是有两口井,前后院各一口,李大富死后,后院那口井便被人用青石盖上了。柳氏也从后院搬到了东院去了,说是怕睹物思人。而后在东院几乎很少出来,往日也只有管家李义进出。因为柳氏平时刁蛮苛刻,又出身青楼,自然少不了一些闲话。当然,她今年才不过二十岁,李大富死了,空房寂寞,若是有个红杏出墙,也是在所难免。”

说话间喝了一口茶水,又补充道:“早几天就有传闻说了,李大富恐怕早就被人戴了绿帽子。柳氏这才刚嫁过来几个月,说巧不巧的偏在李大富死后才知道怀孕,说不定不是李大富的呢?这李大富,一辈子为富不仁,落个这等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王三泰淡然一笑,转头又问赵存忠道:“你呢,有何发现?”

赵存忠回道:“头儿,张氏那里倒是很消停,终日不出门,在家念经诵佛。就是听说那李金环倒是日日埋怨,但张氏管得严,不能出门,周边邻里相处的也不错。但是先前给柳氏把脉的那个郎中大夫,之前没少去过张氏那里。”

王三泰听到这里不由皱眉问道:“给柳氏把脉的那个郎中去张氏那里?他去那里做什么?”

赵存忠嘿嘿一笑,喝口水缓了一口气才道:“起初我也奇怪,后来问了一下周边邻居,才知道原来这郎中姓徐,叫徐三郎,原本是个秀才,先前家境也算殷实。据说他父亲还和李大富一起经商,所以两家人自幼时便让他与这李金环定了娃娃亲,只是后来徐家遭逢意外家道中落,徐三郎双亲也在前几年先后去世。而他此后科考连翻几次都没有中个举人,不得已就改行做了个郎中。”

王三泰愕然一愣,又问道:“什么?秀才改行做了郎中?”

赵存忠嘿嘿一笑,说道:“可不怎地,听说这徐三郎学问不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阴阳医卜都懂。可惜的就是在科考一途不得势,也是一个凄苦的人。更凄苦的是,自徐家家道中落之后,李大富趁机侵吞了不少他家的生意,而后又毁了婚约。让人告诉徐三郎说‘若要娶我女儿,你先中个状元,若非不然,就莫要痴心妄想了’,徐三郎见他落井下石,也是无奈。所以从张氏搬离了李家之后,时长不短地去看望一下。”

王三泰又问道:“那李大富死后呢?”

赵存忠叹口气道:“按道理说,李大富死了,张氏可以做主了,至少可以做女儿婚嫁得主了。徐三郎应该更殷勤一些才是,谁知道的是这徐三郎从李大富死后,也就去过一次,还是被李金环打骂出来的。”

张龙在一旁笑道:“那是必然的了,他给谁把脉不好,偏偏给柳氏把脉,像是故意而为似的,我若是李金环,我也臭骂他一顿。”

两人说完之后,张龙又问王三泰道:“头儿,您让我们查这些做什么?这些都是家长里短,柳氏固然红杏出墙,但是也只是不守妇道,现在李大富也已经死了,我们也不必去管。”

王三泰沉吟一下,不答反而又问赵存忠道:“你去徐三郎家查看时,可有发现什么别的不妥之处?”

赵存忠想了一下回道:“那倒是没有,徐三郎每日就是给人看病抓药……至于别的么?哦对了,听说他还给人测字相面,不过这是前几年的事情了,说那时窘迫,不得已而为之。”

王三泰眼睛豁然一亮,说了一声“是了!”,然后转头向外面望去。

三人所在的茶楼就在李大富家对面,此时三人在二楼向下望去,刚巧能够看到后院中的景象。此时只见后院中并无人走动,门也关了,好不清净。

王三泰这么叫了一声,把张龙和赵存忠吓了一跳,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都咧咧嘴巴也不知道头儿是怎么了。这时王三泰指着李大富家后院说道:“你们两人悄然潜入院中,下到那口井中,若有发现什么异常,立刻来报!”

两人对视一眼,悄然下楼去了。两人本就是捕快差人,有一身功夫,悄然到了李大福院门外,一个放哨,一个翻墙而入,自然也不会被人发现。

王三泰在茶楼上一边喝茶一边注视外面,过了不过大半个时辰,但见张龙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他还没有开口,王三泰便道:“找到李大富的尸体了?”

张龙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道:“在井里!头儿,您您您怎么知道那口井里……有一具尸体,不知道是不是李大富的,他他他分明是投河了啊。”

王三泰淡然一笑,吩咐道:“不要声张,让赵存忠守在哪里,你现在让人假传一个口信给徐三郎,说柳氏有急事要见他,现在就去!”

张龙愕然一愣,然后转身就走,王三泰又叫住他道:“徐三郎走后,你去他家中查看,可有一些道袍衣物。”

张龙再是一愣,然后转身出去了。

等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张龙这才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破旧包袱,一边将包袱放在桌上打开,一边喘气回禀王三泰道:“徐三郎已经去了,我按头儿所说,果然在他家中找到了这一身衣物,里面还有一个算卦的幡子,还有这些东西。”

说着一一打开,只见包袱里是一身青衣道袍,还有一个幡子,上面写着“一根竹签知生死,三枚铜钱问前程”,旁边还有一些马尾做的假胡须。

王三泰一看之下不由笑了,双眼一亮叫道:“去叫衙门里的兄弟过来,前去李家捉拿杀害李大富的真凶柳氏!还有这徐三郎!”

张龙应了一声立刻去了,等再回来时直接到了李家门口,王三泰正站在门前等待,这边正要回话,却见东院后门一开,柳氏和徐三郎两人正要往外出,两人本是搂搂抱抱,但一见门口站着这些衙役差人立刻拉开距离,柳氏又要转身回转,却突然听到那为首的官差叫了一声:“来人啊,拿下这一对谋害亲夫的奸夫淫妇!”

吩咐之人自然是王三泰,他一声令下,几个衙役立刻上来将两人拿了个结实。柳氏这时大叫道:“你是何人?竟然敢在此处为非作歹?”

徐三郎也叫道:“这位大人,我二人犯了何事,为何要拿我二人?”

此时,众人喧哗也惊动了李家,管家李义闻声带人出来,见到王三泰连忙上前抱拳拱手道:“原来是泰爷啊,这是做什么?”

他认得王三泰,王三泰也认得他,当下冷眼看了一眼他,也不与他三人说话,带着衙役差人直接到了后院。赵存忠此时正守在井口边,见到王三泰过来立刻迎了上去,将情况三言两语讲了。

王三泰点了点头,挥手叫道:“来人,放下绳索将井中的尸体打捞上来!”

几个衙役依言放下绳索,又着一人下去,等了半刻功夫,只见一具尸体缓缓从井中提了上来。

此时李家众人皆是惊恐万分,李义也是满脸发白、浑身哆嗦。再看柳氏和徐三郎,两人已经是面无血色,双目空洞。

王三泰此时叫喝一声:“徐三郎、柳氏,你二人合谋害死李大富,到此时,是招还是不招?”

柳氏大叫一声冤枉,王三泰冷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抓住柳氏的肚子往外一拽,竟然被拽出来一个枕头来。

李义原本还想上前制止,但见到此情形,不由愣在当场。

王三泰再次冷笑一声道:“柳氏,我就说你怀孕三月有余,还竟然如此风流行事,果然怀孕是假。柳氏,你从实招来,到底如何谋害的李大富?若是从实招来,还念你是个妇道人家,免你皮肉之苦。若是还敢有所隐瞒,哼哼,莫怪王法无情!”

柳氏浑身哆嗦一下,伸手指向徐三郎,徐三郎没等她开口,重重叹息一声,说道:“大人目光如炬,我愿招供!”

王三泰点头道:“好!我听闻你也曾是一个读书人,虽说后来家道中落,但也是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既然敢做,就要敢当,你如实招来,也免得公堂上用刑,失了读书人的气概!”

徐三郎长出一口气,左右寻望一周,又看了一眼地上李大富的尸身,咬牙恨道:“他落到这种地步都是咎由自取!若是他趁人之危不巧取豪夺我徐家的买卖,我徐三郎又何至于沦落到弃文从医?若是他不仗势欺人,毁掉我和金环的婚约,又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徐三郎骂完之后又笑了几声,望着柳氏,又望望李义,然后又看向王三泰继续道:“我徐家三年前莫名遭逢了一场大火,父母在大火中险些丧生,家中宅院也在大火中化为白地。那时,我父亲念及与他有旧情便向他求助,谁知他是百般推脱。这且不说,还趁机让人低价买了我家的买卖。我父亲后来知道缘由便在气愤之中死去,而我那时尚不如何明白其中的门道。等我父母去世之后,我举目无亲,便想求助与他,可惜……”

徐三郎说到此处惨笑一声,望着李义又道:“可惜我也是瞎了眼睛,那日滂沱大雨,我到他家时,他拒而不见,让李义对我说除非我中了状元才能娶金环,若非不然,就别妄想了。嘿嘿,中状元?我那时连顿饱饭都吃不起,如何中的状元?”

王三泰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也不由多了一份凄然。不由得问道:“于是,你便想要报复他?”

徐三郎答道:“若是你,你又当如何?”

王三泰皱眉不语,徐三郎继续说道:“他对我如此,对金环也是如此。金环见我可怜,便拿些银子给我,谁知有一日被他撞见了,便让家丁将我乱棍打出,又禁足金环不再与我相见。”

说话间,徐三郎将裤腿挽起来,只见上面有一道疤痕。徐三郎此时望向李义道:“李管家应该还记得这道伤疤吧?那日你也在场。”

李义默然不答,徐三郎又惨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自那时起,我便要报复他。我见李大富日日流连青楼,于是心生一计,便找到了柳氏。以花言巧语说服她,又设计让李大富欲罢不能,最后将她赎身娶回了家。”

王三泰叹口气道:“此后三个月,你便一边偷偷给李大富下药,让他有梦游症,一边又乔装成测字算卦的相师故意在他酒楼下摆摊。而后又巧言与他打赌,等到了晚间再让柳氏灌醉他,趁着雷雨将他投进井中。最后,又乔装成李大富的模样,装作犯了梦游症去跑去投河,是不是?”

徐三郎笑道:“大人果然目光如炬,这些我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竟然不想还是被大人发现了。只是三郎不明白,大人是如何知晓的?”

王三泰摇头叹息一声,将那一包衣物扔在他面前,而后说道:“一根竹签知生死,三枚铜钱问前程。你若是只是测字相面倒也没什么,竟然能算出别人生死在何日何时,这不是太托大了吗?你当真以为自己神仙,可以瞒天过海?”

王三泰一语双关,听得徐三郎茫然一怔,王三泰又道:“再者,你既然大仇已报,为何又要贪心,与这柳氏设计巧取豪夺李家家产?”

徐三郎突然大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李大富昔日侵占我家买卖,我又如何做不得?”

王三泰摇头叹息一声,又问了一句:“那你这种作为又如何对得起昔日为你受苦的李金环?”

徐三郎闻言登时愣在当场,不知过了多久才凄然笑道:“天道恢恢,疏而不漏。李大富是李大富,金环是金环,我如此作为,得此恶报,乃是咎由自取!三郎别无他求,只求大人对柳氏从轻处理,她不过受我摆布罢了。”

众人闻言,一片唏嘘。

三日后,公堂之上,知府张庭芳当堂宣告:“徐三郎因恨行凶,谋财害命,依法应处以极刑!然,吾皇临朝,大赦天下,徐三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依法责令徐三郎充军发配三千里,终生服役!”

叁太说:李大富此人为富不仁、贪财好色,巧取豪夺又仗势欺人,导致自己最后落个如此下场,正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更应了一句“因果循环,终有报应。”

而徐三郎因怨恨生出报复之心,又设计行凶害人,当得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是此举并不善举。他本人也被仇恨蒙了心智,虽然自以为是做得天衣无缝,然而终是难逃法网。他即是可怜之人,也是可悲之人。也应了一句话,叫做“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最后想说,不公之事常有,但是不可心存害人之心,若是心向阳而生,必然出处皆有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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